禹州瓷器，闪烁着礼的光芒

文图：丁进兴

他指着前方的瓷器，身体麻溜地走过去，那样子，像是去登临一座山峰，他开始做出认真努力的姿态。

这是他一生的姿态。我生怕他扔下手中的拐杖，八十多岁的老人需要一支拐杖。老人叫赵学仁，在他的御钧斋钧瓷坊，需要静下来，一边走，一边认真谛听来自宇宙深处的奥秘。

那是钧瓷的开片声，从空旷的展厅四围延展开来，清脆入耳却无与伦比；又似乎是喃喃细语，诉说历史深处的无尽沧桑。古老的，崭新的；抽象的，具象的；红的，紫的；高的，低的。眼前的瓷器都有一个富有寓意的名字，比如：中国风、民族大团结、衍福、礼财、和谐同春、母仪天下、福窝、五子登科。再比如：儒释道、南海三圣、西方三圣、花园三圣、菩提三十二化、十八罗汉。

瓷器，闪烁着礼的眼神，它们都有一双慧眼，虽然从不说话，却偶尔在你不经意间眨巴几下神秘的眼睛。我看见她在向我致意，走向我正张开双臂拥抱。我稍一躲闪，便是摔碎的样子。瓷器是谦卑的，高尚的，神秘的，朴素的。

你看，那闪耀着中国元素正在高蹈旋转的中国风，像红色的旗帜在风中劲舞。中国永远有一种力量，时而挥洒自如，时而沉雄激昂。既有秦风汉韵的古朴端庄，又有唐诗宋词的俊雅豪放，无论是明月高洁，或者是低吟浅唱，我与瓷器，便是我与生命的关联。面对瓷器，我只能收下高蹈的激情，在她无边的气量面前，对等呼吸，相互打量。

“这是雕塑家智慧的结晶。”我指着一件形似南瓜的钧瓷作品说。这批钧瓷的设计制作者孙梦聪就站在我面前，她谦卑地笑了笑说：“日常生活就是艺术，艺术包容在日常生活中。我选择平时人们喜闻乐见的南瓜、葡萄、葫芦等植物元素融入钧瓷、融入艺术，不仅容易让人们接受，同时，这些植物所蕴含的朴素哲理也会为艺术赋能，比如：福禄呀，甜美呀，这些吉祥寓意，对于拓展人们的艺术审美能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。”

酷似一件硕大的钧瓷执壶，四周布满弧形竖纹或者瓜棱，这件作品引起我的关注。她的名字叫《福窝》，我问孙梦聪，怎么取这么一个富于生活化的名字。她说：“这件钧瓷作品的立意就是取富贵、平安之意。”

我仔细品鉴这件钧瓷，外形酷似一个钧瓷茶壶，再看又是一个我们常见的倭瓜造型，把一个倭瓜稍作修饰，加一个壶嘴、上面覆上盖子，肚子饱满，通体浑圆，规整中有变化，变化中有规则，橙黄加苍灰的色彩给人以成熟苍老之美，像是长熟的南瓜，更像是做旧的艺术品，呈现出生命的底色。外观呈现瓜蒌形状，通过加工变成茶壶，兼取其形，再取其意，艺术再现了钧瓷的神韵美、造型美、创意美。

艺术家朴素的情怀极富哲思，艺术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，诗书画如此，钧瓷创作亦如此。人们习惯称高大上的东西为艺术，简单复制，照抄照搬，作品千篇一律，缺乏创意。艺术上的复制、重复、同质化，湮没了艺术家的个性追求，难以表达作者个人情感，缺失了原创价值，也使众多的从业者在盲目地崇拜、抄袭、沉醉中迷失自我。

御钧斋在钧瓷行业不仅敢于超越前人，而且敢于突破自己。对待钧瓷创作一丝不苟，严谨内敛。他的团队具有超常思维意识和非凡的创作实力，在创作中力戒崇洋媚外，放弃传统，更忌轻浮华丽，哗众取宠。这一点体现在作品的一致性和连贯性上，创作者能够俯下身子，用扎实的基本功使作品达到形意结合、妙趣横生的效果。

在与艺术家的对话中，你能感觉到他们朴素的艺术思维和不事张扬的个性，在大道至简的路子上俭朴行事，力求使每一件作品都极富生活意趣和艺术张力。

钧瓷审美，人们关注更多的是造型美、窑变釉色美和寓意美。大多数厂家都可以拿出几件甚至几十件作品来炫富或者夸耀，以形的创意和突如其来的窑变效果博得业界关注。御钧斋不这样做，用赵学仁老先生的话说，做瓷就像做人，真正优秀的作品一定是棱角分明，个性突出，一个优秀的企业一定能经得起时间检验和市场考验。

在传统意义上，鼎是古代的一种祭祀礼器和烹饪容器，常见者为三足两耳大腹。甲骨文和早期金文的鼎，大腹，配有耳、足，这是鼎器的形象写照。作为一种重要的宗庙礼器，是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，因此，在传统文化中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。

青铜器多取鼎的造型，钧瓷作为国之礼器，沿袭了青铜器之路，把鼎奉为圭臬。除耳饰和足之外，鼎腹部的云纹、饕餮、龙形符号，符合中国人几千年的审美需求，有团圆、幸福、吉祥、升腾之意，因此，钧瓷传统器型把鼎修饰得完美无瑕，仪态万方。鼎的造型在青铜器之后，几乎变成了瓷的化身。

而早已生活化了的瓷器摘下了神圣、刻板的面具，走向多元、融合，更加喜闻乐见，妙趣横生。在赵学仁老先生的指导下，孙梦聪凭着内心的聪慧和一手娴熟的技艺，把钧瓷做到了极致。

我们谈笑间，走进了又一个展厅，这是真正的艺术殿堂，那里，佛光普照，熠熠生辉。

这个展室陈列的全部是以佛像为造型的钧瓷作品，有佛首、佛坐像、佛站像，造型大小不一，高低不同，形象逼真，仪态万方。身处其中，感觉庄严肃穆，妙不可言。钧瓷佛像低头凝思，慈悲谦恭，目光低垂，以俯视人间的姿态，沉默无语，不留纤尘；有些憨态可掬，妙趣横生，以独步天下的勇气，跨越千年春秋。

感谢造物主精妙绝伦的高超技艺，化腐朽为神奇，流金溢彩绕指柔；感谢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窑变效果，启迪人以智慧，度泥土为神灵。在御钧斋，钧瓷塑像朴素、和蔼、谦恭、洁净，她们以不同的姿态和笑脸面对众生，显得从容、优雅、端庄、真诚。整个展厅，佛造像的体量巨大，难以胜数。

此刻，他们都在看着我，我几乎要抖落出内心的小来。他们的眼神闪烁着礼的光芒，他们端庄而优雅，从容而大度，这些年，我除了固执己见，便是虚度年华。如果抖落掉身上的纤尘，我可否就是其中的一个？

威严中透出肃穆，和蔼中显得亲切，面对栩栩如生的造像，让人产生对艺术的膜拜感，对自己身处其中的渺小感觉歉疚。在神圣的艺术殿堂里，我吸纳进无穷的力量，顿觉身心爽朗，精力充沛，如沐浴春风细雨，磨心如镜。

读再多书的人此时也难以打开海量的词汇，佛像、瓷器、艺术；人生、礼仪、智慧。想起这些词语的时候，我的内心是空白的。“面对巨大的能量场，我们自身应该有足够的能量。”我默默地告诫自己。“面对智者，我们除了倾听，就是放下自己。”我对自己说。

这是儒家文化的殿堂，到处闪烁着礼仪的光芒。在展厅门口，大家抱着鲜红的钧瓷争相合影。为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，御钧斋精心设计制作了一款钧瓷作品《党旗飘飘》。阳光下，月季花开得正艳，几只白鸽飞起来，天空此刻湛蓝湛蓝。